在30多年前,有兩種樹木被選為北京市的“市樹”,一個是國槐(Sophora japonica),另一個是側(cè)柏(Platycladus orientalis)。我在上小學(xué)的時候,學(xué)校門外的路邊,有一排國槐的小樹苗。老師經(jīng)常教育我們,國槐是市樹,要愛護(hù)。在諄諄教誨之下,小朋友們都不敢亂折樹枝。其實(shí),兩千五百多年前,也有人致力于“愛護(hù)”槐樹。
槐樹見得多了,但你注意過它的花是水母造型的嗎?圖片:Philmarin / Wikimedia Commons;Pixabay
主公,您被選為“護(hù)樹模范”啦
話說在春秋時期,齊國名臣晏嬰的家門口,來了個姑娘,有事相求。她說,我的父親走路撞上了大樹,現(xiàn)在就快要死了!
被撞上的大樹,就是一棵槐樹。齊國的君主齊景公非常喜歡槐樹,有棵碩大的槐樹受到百般寵愛,齊景公下了一道命令,派人專門看護(hù)這棵大樹,還在樹上掛了個“護(hù)樹牌”,寫著:“犯槐者刑,傷之者死。”來找晏嬰的女子,她的父親不知護(hù)樹的規(guī)定,結(jié)果喝醉了酒,一頭撞到這棵槐樹上了。齊景公這個生氣??!我剛下令,你就違犯,這是頂風(fēng)作案啊,看我不好好收拾你!全城百姓都在盛傳,撞上樹的人就要被“咔嚓”啦。
槐樹。圖片:USCapitol / Wikimedia Commons
晏嬰決定為了這件事去進(jìn)諫。他對齊景公說,您知道有三條禍國之道嗎?分別是暴、逆、賊。對百姓橫征暴斂就是“暴”;強(qiáng)行抬高自己喜歡的東西的價值,把一棵樹弄到和國君一樣的地位,這是亂搞,也就是“逆”;嚴(yán)刑酷法,讓犯小錯的人受到太過嚴(yán)苛的懲治,這就是“賊”。您已經(jīng)大建宮室,為此把百姓盤剝了一通,“暴”是既定事實(shí)了,現(xiàn)在這棵大槐樹,冒犯它就像冒犯您,撞了樹的人竟然要被殺,您這是想把“逆”和“賊”都占全了呀!
齊景公一聽,行了晏嬰,我聽你的還不行嗎(聽了這一堆指責(zé),還能納諫,齊景公也算是有器量了)?結(jié)果“護(hù)樹牌”被摘掉了,喝醉了撞樹的男子也終于被釋放。
槐樹到底好在哪兒
也不怪齊景公那么喜歡槐樹,先秦時,槐樹確實(shí)是倍受推崇。相傳姜子牙所作的《太公金匱》之中,記載了這么一件事:周武王問姜子牙,你玩你的封神榜,結(jié)果把這么多大神都請來了,好神仙、壞神仙、聰明神仙、笨神仙,我也分不清楚啊!姜子牙就種了一棵大槐樹,為周武王守門,好神仙放進(jìn)來,壞神仙轟出去——槐樹就是有這種本事!
姜太公像。圖片:東方IC
也難怪后來《周禮》中說:“面三槐,三公位焉。”槐樹花黃色,身份顯赫的大臣恰好也穿黃衣服;槐樹的果實(shí)圓形(其實(shí)是串珠狀),如同天道運(yùn)轉(zhuǎn)的規(guī)律;槐樹的木材有紋理,就像大臣要有文采。為臣子之道,與槐樹的這些特性相符,若能身懷槐樹一般的品性,就可以位列“三公”——“三公”到底指哪三個職位,不同典籍里的說法不同,但反正都是大官。
到了漢朝,有種說法稱:“槐之言歸也,古者樹槐,聽訟其下者,使情歸實(shí)也。”在槐樹下秉公決斷,可以把握實(shí)情。要不然當(dāng)年“三公”面對著大槐樹辦公呢。為什么在槐樹底下就能明辨是非,去偽存真呢?因?yàn)榛睒溆?strong>通達(dá)鬼神之力。
不,不是這種死神。圖片:《名偵探柯南》
《說文解字》里頭說:“槐,木也,從木,鬼聲。”明代有本書叫《五雜俎[zǔ]》,這里面分析說:“槐之從鬼,或?yàn)闅w耳?”意思是槐樹的“槐”字和鬼有關(guān),它的“使情歸實(shí)”的特性,也就是“歸”,其實(shí)都是相通的,歸就是鬼,鬼就是槐。這是不是后人牽強(qiáng)附會,不好說,但因?yàn)榛睒渑c鬼等同,所以被認(rèn)為是“陰氣”非常旺盛的植物。
槐花黃,考試可不能“黃”
象征著身居高位的槐樹,當(dāng)然也被趕考的舉子們喜愛了。誰還不想考出個好成績,當(dāng)個大官呢?恰好在唐宋時,槐樹開花的時節(jié),也正是舉子們忙活的季節(jié),于是民間流傳著俗語說,“槐花黃,舉子忙”。
舉子們忙些什么呢?難道是想臨陣磨槍,考前熬一夜把老師劃的重點(diǎn)突擊背下來?并不是那么簡單。舉子們在忙著四下走動呢。比如有的舉子會拿著自己的詩文,去拜會個名家大儒,萬一得了人家賞識呢?考中之后有人提攜。結(jié)交同屆的士子考生也很重要,當(dāng)初跟你“布衣之交”的新秀,沒準(zhǔn)搖身一變就成了狀元,將來混官場可是“大樹底下好乘涼”。舉子在考試之前,就要開始構(gòu)建自己的人脈網(wǎng)絡(luò)了。
明代趙秉忠殿試卷,考中了狀元,給大家沾沾歐氣。圖片:三獵 / Wikimedia Commons
南宋詩人楊萬里在《槐陰墿[yì]》詩中說:“陰作官街綠,花催舉子黃。公家有三樹,猶帶鳳池香。”也不知道槐樹開著滿枝的花,看著舉子們折騰,心里作何感想。如今在北方,到了槐樹開花的季節(jié),也差不多要期末考試了。有的東西,好像從古至今都沒變過。
槐樹花能不能吃?
前面說了這么多“槐花黃”的典故,其實(shí),槐樹的花并不是純黃色。按照《中國植物志》中的描述,槐花的特征是:“花冠白色或淡黃色”。反正要說槐樹開黃花,一定會誤導(dǎo)許多人,說是乳白或者乳黃色還勉強(qiáng)合適。古代說槐樹花黃色,有一個重要原因是,槐樹花其實(shí)是可以用來當(dāng)染料的,染出來的顏色是黃色。宋代本草學(xué)家寇宗奭[shì]記載過用槐花染布的方法:用槐花煮水,沸騰即可染色。
槐樹干燥的花蕾稱為“槐米”,其中富含的蕓香甙[dài]等類黃酮[tóng]類物質(zhì),是黃色素的來源。如今“槐米”仍被當(dāng)作一種染色原料。過去人們?yōu)榱俗屔毓潭ㄔ诓剂仙希瑫褂靡恍┯卸镜闹亟饘冫}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開發(fā)出對環(huán)境影響較小,更加環(huán)保的染色方法,比如使用單寧酸來固定色素。
蒸槐花。“吃”是很多人更熟悉的槐花用途,不過,國槐的花是不可以吃的喲。圖片:Liliumlys / 豆果美食
這么說來,槐花真不錯呀,又能染色,還能吃……等等,這種想法有點(diǎn)危險!關(guān)于槐花能不能吃的問題,我曾和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叔解釋過好久,但他堅持認(rèn)為:“我們小時候都吃槐花,怎么就危險了呢?”我這才知道,有不少人鬧不清楚,春天開花,可以吃,還可以供蜜蜂采蜜的“槐花”,和夏天開花,可以染色的“槐花”,根本就是兩種植物。
春天開的“槐花”來自刺槐(Robinia pseudoacacia),又叫洋槐,原產(chǎn)于北美洲,自明朝時進(jìn)入我國。民間將刺槐花摘下,裹面蒸食,如今依舊作為一種野菜被端上餐桌,常見的“槐花蜜”也是來自刺槐。前面我們介紹的槐樹,又叫國槐。洋槐和國槐二者都屬于豆科,但其實(shí)是有明顯差別的。
刺槐開花時,花序成串下垂,植物學(xué)上稱為“總狀花序”;國槐則是有點(diǎn)稀疏的寶塔狀,支支棱棱的,稱為“圓錐花序”。二者的果實(shí)也有明顯的區(qū)別,刺槐的果實(shí)扁平,國槐的果實(shí)呈串珠狀。
刺槐(左)和國槐(右)的花。圖片:Jean-Pol GRANDMONT / Wikimedia Commons;H. Zell / Wikimedia Commons
《中國有毒植物》一書記載,國槐的“花、葉、莖皮和莢果有毒”,所以如果吃錯了花,還是有點(diǎn)危險的。所幸,國槐的毒性不算強(qiáng),不然,我們的詩圣杜甫肯定英年早逝了。
杜甫寫過一首詩叫《槐葉冷淘》,其中有幾句說:“青青高槐葉,采掇付中廚。新面來近市,汁滓宛相俱。入鼎資過熟,加餐愁欲無。碧鮮俱照箸,香飯兼苞蘆。”所謂“冷淘”,就是過水涼面。而“槐葉冷淘”則是取槐樹嫩葉擠汁和面,做成的涼面。好看,可能還會有點(diǎn)淺淡的青草味兒。這種食物的做法和吃法,至少到明朝都沒太大改變?;睒涞娜~子,如果擠出汁液來,混入食物中徹底弄熟,吃起來不會有太大問題。至于如今,既然有安全的食用色素,就不必非用槐樹葉子不可啦。
刺槐(上)和國槐(下)的果實(shí)。圖片:AnRo0002 / Wikimedia Commons;天冬
在城市里看槐樹
如今在城市里,國槐是十分常見的樹木,在一些古跡、廟宇或庭院中,還能見到不少粗大的老槐樹,釘著“古樹”的標(biāo)牌。原產(chǎn)于我國的槐樹,如今在歐美也常見栽種,比如我在日內(nèi)瓦的自然歷史博物館門口,看見過一棵大樹,覺得眼熟。湊過去細(xì)看,哎呀,是國槐!瞬間涌起他鄉(xiāng)遇故知的心情。
用于園林綠化或造景的槐樹,除了普通的國槐,還包括國槐的幾個常見品種。最容易識別的是龍爪槐,它的枝干下垂,特別是小枝下垂明顯,樹枝向不同方向彎曲盤旋,組成一個傘形的樹冠。說像龍爪,勉強(qiáng)算它像吧,總之就是扭曲擰巴的形態(tài)。
擰巴的龍爪槐。圖片:Roberta F. / Wikimedia Commons
另一個品種是五葉槐,又叫蝴蝶槐,羽狀復(fù)葉只有1~2對小葉,聚集在葉軸頂端,讓人感覺這些小葉被人用橡皮筋給扎在一起了。如果只看枝葉,不知情的人,有時候還真難一下認(rèn)出這是槐樹。
蝴蝶槐。圖片:天冬
還有最近流行的一個國槐品種,叫做金葉國槐,新生的葉片是金黃色的,特別是在春季,滿枝都是金色。入夏以后,它就有些擔(dān)不起“金葉”之名了,因?yàn)樗男氯~還是金黃色,老葉卻是偏綠色的。近些年來人們十分鐘愛彩葉樹,金葉國槐的銷路不錯,在城市里栽種得越來越多了。
然而無論哪種國槐,觀賞時都請注意一個問題:小心蟲子。槐樹上最知名的蟲子是槐庶尺蛾(Semiothisa cinerearia)的幼蟲,俗稱“吊死鬼”。這種我們熟悉的青蟲子,會吐絲下垂,看上去如同漂浮在空中,一不留神撞上,就要嚇人一跳。
耳邊仿佛響起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”的尖叫聲。圖片:吳小咖是個好孩子
其實(shí)槐尺蠖對樹葉破壞力雖大,對人還是挺溫柔的,看它們扭曲成Ω狀蠕動,也是我們小時候的樂趣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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